殷娘子英年辞世,殷家这一脉又无其他兄弟姐妹,偌大的殷宅只有殷夫郎周蘅与女公子殷弱水两位主人。
周蘅既当爹又当娘的将弱水拉扯大,是以现在主位上只有周蘅一人。
管家齐叔端着托盘走上来,弱水与韩破跪在堂前,各自端起一盏茶举过齐眉敬给周蘅,“爹爹请吃茶。”
周蘅先接了弱水的茶,茶满七分,选的茶是他最喜欢的仙雾银针。
他的宝贝女儿如今也是有夫郎的人了,周蘅看向她温柔宠溺的眼神闪过一抹寥落,端起茶饮尽。
他目光又转向弱水身侧的青年……
昨日昏时,亦是这个位置。
面前的青年身披婚服,头戴珠宝金冠,眉眼被金红面纱所挡,风姿优雅缓慢地一步步走进来,在座宾客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韩家二公子韩疏,
拜了天地,拜了高堂上的他,直到妻夫对拜完起身时,忽的一袭夜风灌入堂内将他面纱卷落,露出一张镇定自若的面容。
满堂哗然——
竟是死了两任未婚妻主的韩家大公子韩破。
再到晚上,他大张旗鼓的将弱水胁出醉春楼,却故意去他的别院而不回殷府。
这样的心机胆性,并不是一个会对弱水言听计从的新夫。
周蘅迟迟未接韩破手上的茶,而韩破面上恭谨笑容有些僵硬,弱水在两人之间左看看右看看,不由出声提醒,“爹爹,该喝韩破的茶了。”
新夫性子是不太好,但一想到以后她计划和离,现下还是多包涵些他吧。
弱水心中感叹自己十分体面。
周蘅看着弱水无奈一笑,摇摇头没有回应她的话,只将她拉起来,揽着坐在自己身边。
他接过韩破手中的茶,撇了撇上面的浮沫,温声问道:“韩公子,你既想入殷家家门,那理应坦诚相待,你可认同?”
韩破对这场问话早有准备。
他从容回答:“父亲想要知道什么,小婿定毫无保留。”
周蘅点点头,微微一笑,说:“据我所知,弱水之前与你并不相熟,那在你看来,弱水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破看了一眼对此问题亦很好奇的殷弱水,逢迎称赞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也没能说出口,声音淡淡,“在别人眼里,她是寻花问柳,不学无术,白州城有名的风流纨绔,在我眼中,是新婚之夜流连花楼的妻主。”
……这有什么区别么?
相比面色古怪的弱水,周蘅淡笑如常,继续问,“你喜欢她么?”
韩破默了片刻,才别过脸嗤笑一声,“不。”
周蘅对他的回答丝毫不意外,慢悠悠地说:“既然你不喜欢弱水,那你为何宁愿背上坊间卑鄙阴险的口舌,也要抢了你弟弟的亲?”
依在周蘅身边的弱水赶紧竖起耳朵,听到现在,她已经大致了解到她的家世和身边人的关系。
殷弱水,殷家独女。
家境殷实富庶,母亲早亡,有个很好看又宠溺她的爹,在外名声‘有些’不好。
昨日才娶了一个不好惹,也不喜欢她的夫郎。
故她也有些好奇,既然韩破不喜欢殷弱水,又为何执意要嫁入殷家?
在弱水耳中周蘅的语调一直温和平静,但就是这样平静到不带一丝谴责的情绪问出这场风波的核心问题,让韩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回应。
他思索起往事,眼底盈起厌郁之色。
“我的前两任未婚妻并非因我而死,我却要背负克妻的煞名。城中的媒公给我相看的不是拖着两个孩子的杀猪妇就是垂涎我家财的穷书生,母亲更是……比起现在我能嫁入殷家,哼,区区一个长舌翁嘴里的自私鄙薄又算的了什么,我不在乎!”
他的语调逐渐高亢,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才冷静地继续道:
“妻主对韩疏无意,并不在意娶的是谁。况且,‘庚帖问名’中是韩疏窃用了我的生辰,本应是我与妻主良缘天定,让小婿就此放手实非不能。而后来我又听闻爹爹急缺一批金丝楠……”
周蘅含着淡笑,不置可否的示意他继续说。
韩破抬起头直视着周蘅,神态带着一丝亮出底牌的骄矜自信,“好巧不巧,我父亲留给我的私产里恰好有三十根金丝楠……比起只会在雅集诗会上出风头的韩疏,显然我能为殷家带来更多的财富,这是一笔双赢的交易。”
“最后,我虽与妻主相处时间甚短,但弱水聪颖伶俐,我相信只要有人多加规劝管束,弱水日后定大有作为。”
等等,怎么又成了韩疏是偷梁换柱之人?还有什么家妆金丝楠的?
先还在感叹韩破也是个可怜人的弱水已经听晕了,只注意到最后他要对她多加管束,皱着鼻子嘀咕,“我才不要你管束!”
周蘅拍了拍弱水的手,看着眼前这个倨傲精明的青年,嘴角温煦笑容不变,眼神淡了淡,“如果弱水现在要把醉春楼的魁郎娶进门做小侍,你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