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萸将下巴压在膝盖上,忽然有点儿伤感。
“公主,您还记得项大将军吧?小时候他总来看您,每次都会带那种黏黏的奶糖,您可爱吃了,后来吃得牙痛,夫人气得再也不许他来了。”
项大将军?项燕?
楚萸“嗯”了一声,自然是没有这段记忆。
“对了,我听郑冀说,田青昨晚彻夜未归,你说他会不会是去——”
“嗯?去哪儿?”
秀荷压低声音,有点羞涩地说道:“去娼馆啊。”
楚萸一惊,心想男人果然几千年都没变,下半身永远不消停。不过田青年纪也不小了,又没老婆,去就去吧,她也不好管。
她脑补出田青面瘫着一张脸,肩背僵硬地坐在一群浓妆艳抹女人之中的画面,嘴角快要压不住了……
她蓦地回想起那日他愁眉紧锁的样子,心念一闪——他该不会是有相好的女子了吧?
很有可能。
又一桶水浇下来,水温微凉,浇得楚萸连打了两个哆嗦。
平民百姓就是苦啊,连洗澡水都赶不上热乎的,她将身体更加紧密地蜷缩起来,无比怀念家里的浴缸和浮在水面的小鸭子玩具。
晚上,酝酿了半个多月的秋雨,终于伴着沉闷的雷声,倾盆而下。不到半炷香工夫,整个咸阳,便都笼罩在了一片蒸腾的水雾之中。
街面风灯摇曳,微弱烛光在灰白雨幕中忽明忽暗,时不时有雷声落下,将这个初秋的雨夜烘托出几分凛冽和肃杀。
楚萸刚刚晾干头发,打算上床睡觉,忽听门口有人轻轻拍门,举着蜡烛去开门。
一阵猛烈的朔风裹挟着冰冷雨丝汹涌而入,瞬间吹熄了她手中烛火,幸好屋内还燃着烛台,使得她能辨清门口之人的面容。
竟然是田青。浑身湿透,面色青灰,神色痛苦,右肩和胳膊上,晕开大片暗褐色血迹。
楚萸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受伤了?”
田青不语,楚萸拢了拢衣襟,闪身让他进屋,他轻轻摇了下头,声音嘶哑道:
“公主,我遇到……麻烦了。公主对我有收留之恩,我自知不该返回此处,但我也不想让公主因不知情而受到波及——”
他的话音,被不远处传来的一阵急促马蹄声打断,他浑身猛地一颤,眼中掠过灭顶般的惶恐,楚萸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神情,不由得也跟着慌乱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焦急问道,嗓音微微有些发尖。
尽管外面雨声隆隆,有压过世间万物之势,然马蹄奔腾的杂沓之声,仍无比清晰地传进来,足可见人数之多、阵仗之大。
楚萸心里浮起一丝不安。
“我……”田青用力咬着嘴唇,一只手死死捏住门框,“我其实是赵人,十年前随师傅来秦国谋生,再未回过邯郸,已将自己视为半个秦人。前段时间,我偶然遇到以前的同乡,他们因为仇恨从邯郸而来,自发组成一个游击队,原本只是到处捣点小乱,近几日居然跑到函谷关军营放火——秦军纪律是何等森严,火还没放起来就被守卫察觉,只能四散而逃。这事惹得秦王大怒,秦军现在满城搜捕纵火人员。”
楚萸屏住呼吸,一字不露地听着。
“他们中有人找到我,让我给他们找个藏身之处。我无意于介入秦赵纷争,自然不答应,但其中有几人是和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我也不忍他们被秦军抓住处以极刑,只好寻到一处荒废作坊,让他们在里面躲避风头,然不知秦军如何得到风声,今夜突袭而来,几乎将他们一网打尽,我和另外两人侥幸脱身,但亦被发觉了去向,秦军现在挨家挨户搜查,想必很快就会到这里。”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楚萸问,声音带着颤抖,“你若是不说,有人来搜查便搜查吧,我只如实禀报说你外出办事没回家。”
田青苦笑着摇了摇头:“秦人严谨,每家每户都有户籍,上面记载人数与姓名,一旦变更需及时更换。他们会挨个核对人头,如果我不在,他们会记下,明日定来详尽调查。我肩上被秦箭射中,秦箭箭头工艺特殊,只要比对伤口便会露馅。”
他的手指在门框上越掐越紧,能看见指节泛出青白色。
“田青,”楚萸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感到额头很烫,像是发了烧一般,“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田青猛地扬起头,目光灼亮而坚决:“我请求公主你——杀了我。”
楚萸愕然,身体向后退了两步。
这个时代的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拼死拼活的?以死为荣吗?
“不,不行——”她使劲摇头摆手,田青向屋里迈进一步,从腰间掏出一把袖剑,往前一递。
“公主,这是惟一能保全所有人的方法。您本就身份敏感,切不可受我连累,快动手吧!”他向前逼近,几乎贴上她的身体。
夜风送来兵戈碰撞的声音,以及越来越近的高声呼喝。
楚萸总算理清了